我小学的地理老师
许玉龙
我的小学老师中,有一位,我记得特别深,他就是陈松镇老师。
好象是三年前吧,我们广州大亚齐“同乡”在东山区某酒店相聚——这是我们大亚齐“老乡”一年一度的聚会。今年的聚会气氛与往年有点不同,整个会客厅内(也是餐厅)洋溢着极其温馨、亲切的空气,时不时飘荡起一阵阵愉快的笑声。哦,原来有两位刚从印尼回国探亲的大亚齐老乡要来跟我们见面。一位是黄碧珊,另一位就是我小学的地理老师陈松镇。
黄碧珊是我从大亚齐到回国后都在同一学校读书的老同学黄碧霞、黄碧璇的妹妹,算是较熟悉的。记得小时候,我常常会吃到她家卖的糕点,是由黄碧珊骑着脚踏车来到我家兜售,我母亲必定会买一些她的糕点做我们的早餐。她家的糕点做得精美好吃,我们一家都很爱吃。这一次能见面,也算一种机缘,半个世纪前,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位美丽活泼的小姑娘,而今虽丰韵犹存,但也到了花甲之年了,脸上难免留下岁月沧桑的痕迹。这,不得不令人感叹,五十年,一转眼间如白驹过隙般飞逝,无怪乎,不少文人骚客,慨叹人生苦短的同时, 提醒人们要珍惜光阴,莫负青春,在及时行乐的同时,也不忘努力奋斗、艰苦创业,在几经一番人生起伏后,即使不能闻达于社会成为名流,也可在事业上做点成绩,从而就能心安理得、无怨无悔地安享天年了——听说她的光景还不错,家境算是殷实富足。
不一会儿,我们先到达的十多位亚齐老乡已聚集一堂,我们边交谈边等待,在我们期待盼望中,陈松镇老师在亚齐亲友的陪同下终于来了。他八十多岁高龄了,难免老态龙钟,这和我印象中数十年前的陈老师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身体可发福(胖)多啦。他举步维艰,步履蹒跚,在座的不少大亚齐“同乡”是他的学生。我们不约而同纷纷起身迎向前去和他握手致意,他也微笑点头,一一跟我们寒暄,问长问短,显得亲热开心。
他听到我的名字,更显亲热,拉着我叫我挨着他坐在他身边。我小学毕业后就离开大亚齐,离开我的母校——振华学校,离开经常对我耳提面命的启蒙老师,也有半个世纪了。这五十年来我和他从未见过面,他还能记得我,我很是感动——学生能记住老师不奇怪,老师能在分别数十年之后还记得住学生的名字,是相当罕有的,这,怎能不叫我激动不已,无比兴奋呵。可我又想,大概因为我当时是一个非常顽皮,上课爱捣乱,曾经因打架等违反校规的行为被学校记了两次小过的学生,才让他印象极其深刻,至今不忘;或者是大亚齐是个小城市,华侨不多,倾向大陆,升挂五星红旗(当时中印友好,印尼政府允许华侨在中、印【尼】国庆时升挂中国国旗),子弟就读振华学校的就那么几十家,何况我父亲的“建南公司”在当地小有名气,他认识我父亲,自然就记得“建南”的大儿子我啦。
宴席开始了,我们便吃便交谈,同乡情,校友谊,彼此显得热络亲切。陈老师跟我谈得格外投入。他告诉我说,我父亲在“930”事件中,表现得很有骨气。当地的司令官(是我父亲熟悉的,算是朋友吧)关照我父亲说:你最好不要让我为难——要么你改弦更张,倾向台湾,不再挂五星红旗;要么你离开大亚齐,关闭你这里的公司,不要在这里做生意了。我父亲毅然决然,举家搬迁,去了棉兰定居。
他还告诉我,他在棉兰读到过我写的一篇纪念棉兰崇中校长谢常青的文章。谢校长曾经是大亚齐振华学校的教导主任,是他的同事,也是他的战友,他俩曾为了宣传进步事业携手奋斗在文化教育线上。
他悄悄对我说:“听说你当了教授,我们都很高兴……”
我立即纠正说:“陈老师,你听错了,是教师不是教授,我仅仅是初中教师……”
“不用谦虚啦,你当了教授,我们印尼的同学都为你高兴。”
“是真的,是厂办的中学教师,那有资格当教授,别抬举我啦,这会让我难堪,实在不好意思呵。”
“哦……”他不再说下去了。我们转换话题,又亲切地谈开了。我心里在嘀咕:也许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我这个调皮捣蛋、性格暴躁、为人粗野的学生竟然能当上属于“文质彬彬”的行业——教师,而且还是咬文嚼字的语文教师呢——在他来说,这该是多大的反差呵。
我直直看着他,一举一动,虽显老态,可是脸色红润,吃东西胃口还好,我就放心多啦。看着看着,我情不自禁便想起了当年他上第一节课的情景……
该上地理课啦,钟声一响,他瘦削的身躯,穿着白衣白裤,健步走上讲台。行礼过后,便即刻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极其熟练地只一笔就画出了精准的中国地形轮廓,长江黄河的线条走向也画得丝毫不差,同时也一定不忘画上海南岛和台湾。这是他的拿手绝活——许多同学谈起陈老师,都会提到他上课时画地图的绝招。
画毕,他转过身说:“你们看,我们的中国像不像一只大公鸡,公鸡下面还孵着两个蛋蛋(我们学生大笑),小一点的叫海南岛,大的叫台湾岛。还有两条大动脉,哦,就是血管,中华民族的血管,上面一条叫黄河,下面一条叫长江……”他一开讲就引人入胜,真带劲!我们都被吸引了。他告诉我们台湾是我们祖国的宝岛,它还没有解放,还被蒋介石霸占着。接着他在“公鸡”背上加上一条曲线说:“看,公鸡变成了一张海棠叶,这一块叫外蒙古,以前也是我们中国的,只是因为当时我们国家很穷很弱,被外国列强欺负,强行把外蒙分割出去。你们知道外蒙有多大吗,他有四十多个台湾岛大啊!”
这是我印象最深的,他上的第一堂课……后来我真的喜欢上他的地理课。
他满腔的爱国热情从他的教学中充分体现出来,而我真是在他的谆谆教导、潜移默化下,受到了爱国主义的教育,仿佛春风化雨般渗入我心田……
席散了,我们纷纷握手告别。大亚齐的“乡亲”们簇拥着陈老师,一直送到大厅外,挥挥手,数十年的师生情,依依难舍……这一别,不知哪年再相见,我只有在心里默默祝福他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