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隆追憶之旅 (天惠)
自序:
如果說2005年初遇見久違的萬隆校友是幸運,同年的10月就更幸運了,因為我見到更多的1964年之後就找不到的朋友。本文從萬隆帶著激動之心回來寫於2005年11月,之後在萬隆《勁松》第15期刊登。
看過《少年的思念》的朋友知道,我離開了萬隆,和萬隆校友失去聯系。若非巧遇胡福濱、羅一新兩位,決無機會再見昔日好友,所以很感謝他們。
借此機會,祈望梁春華、葉玲華、林呈麗等班友能看到我這一段。新隆華小學東風班和僑中178班的一批班友想念你們,若你們記得鄺麗生、溫和源、麥輝明、胡福濱、羅一新、梁世和之中的任何一人,請和我聯系(852)94475163,我們準備在今年九月在萬隆慶祝我們的相識之緣。
十月的清晨,風馳電掣的汽車迎著疾風,穿越橫貫勃朗安(Priangan)高原的高速公路,向180公裡外的赤道山城駛去。昨日甫下機,匆匆見過年邁的母親,未來得及觸膝細談,翌日一早我就偕同妻風塵僕僕地趕赴萬隆。
約會在兩個月前安排 ...... 深圳的一個夜晚,電話罕有地響了,第一次傳來萬裡之外溫和源君那已經不甚熟悉的聲音,請我在十月來印尼,丘元挺君將接我前往萬隆,僑中178班和新隆華小學東風班的兩批班友屆時聚會,邀請我參加。遠處友誼的呼喚令我油然而生欣喜。我也好奇地想知,兒時的朋友是胖是瘦、是歷經滄桑還是依然活力十足?他們現在究竟怎麼樣了?於是,我欣然從命。
我並非首次重遊舊地,自1985年以來,我幾乎每年前來幾天。可是以往的蒞臨雖然熟悉的街道歷歷在目,卻是海棠依舊故人已杳。出生地在我心中的份量那麼沉重,不過沒有朋友的舊地卻令我唏噓。結果帶著懷緬之心而來,而滿載悵惘而歸。
然而,這一次的來臨截然不同。我尋到兒時好友,前來和他們共同追憶小城故事。無數次的印尼之旅,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令我興奮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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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源君悉心安排的追憶之聚,帶來小學一年級的五十年友情追溯。默默無聞的萬隆新隆華小學,同樣給她的學生帶來轟轟烈烈的校友情誼。相識數年就離別半個世紀的朋友,這種重逢令人迴腸蕩氣。心中儲存的六、七歲至十二、三歲時的朋友外貌卻早已改變。是呀,五十多歲了,數十年浩瀚煙波裡,容貌和境地已經大變,唯有情懷不變。
當我熱烈地擁抱蔣維龍君魁梧的身軀時,本想問他記得我否,但此情此景,一切已盡在不言中了。維龍君是我小學最要好的朋友,在我被同學欺負時他挺身而出、在萬隆「西山公園」(Situ-aksan)留下我們一起溫習的足跡,在他窄小的屋子裡合奏過笛子。後來小學畢業,不知道為甚麼失去聯絡。現在知道,失學後他和兄弟維海組樂隊,雖然一度蓄長髮如同西方歌手披頭四,卻那麼講義氣和打抱不平,那麼珍惜自己的民族道德文化。
「每當我拿起笛子我就想,梁世和去了那裡?為甚麼找不到他 ......」他感觸萬分。
劉錦滔君也感慨地說:「每到一個印尼的其它城市,我都打聽你的下落,找了好久,沒想到你在香港,其實我都常去香港。」
和源君手上有小學畢業集體照:「我沖印給你,讓你珍藏在這世界上成為小學同學的緣份。」
我明白了,原來我在香港努力尋找他們的時候,他們也在印尼努力尋找我。為一個緣分所帶來的友情而在茫茫人海中互相尋覓,幾乎像「幾何學」的雙曲線,已經接近,卻永不相交,最後擦肩而過。
「萬幸我們還能見面 ... 萬幸我們見了面還能彼此記得 ... 」我心中突然湧出一陣酸楚,眼眶濕潤了。我不禁想起了歌手呂方的一首歌:
「我看著你、你看著我,回望我感觸太多 ... 」
誠然,友情並非歌詞頌揚的愛情。可是此刻我的心情,竟也一如歌手那如怨如泣的傾訴:
「 ... 你已令我,太快樂過 ... 一見未能平靜過」
從來我認為自己是性情中人,這一刻我深深地被班友那更至情至性的行動所感動。還在遙遠的島國上生活的朋友,不管是籌策帷幄的商人、優雅安閒的少婦、還是種族排斥和經濟不景下的罅隙中頑強生活的一族,都不會在珍貴的友誼面前你詐我呃,他們真誠得那麼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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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在德國定居的陳崇潤君和他的日爾曼族妻子也不約而同地來萬隆了。當朋友們問我還記不記得陳崇潤時,我衝口而說沒有印像,但他來之後我一見到人就認得了。我開心地笑了,指著他說:「你家裡就是賣 Dakocan 皮公仔的,對嗎?」
怎會不記得呢?四十多年前我和他都是小個子,我們倆每兩星期一次騎自行車吃力地踏往郊外山路,迎著山城寒冽的晨風,來到北區高原Dago田徑場來上體育課。名字一時淡忘,但人物的印像深刻無比。
身為醫學博士,崇潤君在我們的聚會中卻非常投入,講講笑笑、無憂無慮,並沒有因為久居歐洲而拋棄熱帶地區的熱情。他妻子則微笑含蓄地靜坐一邊,偶爾聽聽丈夫在她耳邊輕輕的講解。
談笑中,我們為兒時頑皮捉狹的配對而發出會心的微笑。那時是小學四年級吧?給黃嬌玲小師妹配對之時,淘氣的小男孩心甘情願地接受小師妹一下無比疼痛的擰扭(jiwir)懲罰。說穿了,這是小男生情竇初開,在偷偷地接近小女生呢。任昌明君也給配了對,不過,那一位她呢,名字還記得,人卻不知在那裡了。
池千劍君也來了。我還記得他帶過我們去 Lembang 高原渡假區遊玩的情景。那時候,我還是第一次坐私家車去到如此青綠悠悠的渡假勝地呢。
我也見到了還很健康的班主任藍政初老師。在和他久久的握手之中,我回想著他當年的教導。雖然老師和學生現在都不年輕了,卻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在心裡默默地為這位啟蒙老師致敬和祝福,祝願他晚年生活愉快、健康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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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幸地知道,彈指之間的數十年滄海桑田中,我已經沒有機會見到「老好人」小學畢業班班主任李東源老師了。他已經魂歸天國,從此不能諄諄地教導我們。「送李老師一程時,他的親人是基督教徒,沒有香火,也沒有後輩跪下 ... 全場只有我一個人跪下送走他。他是我所尊敬的老師,我男子漢的膝蓋值得為他跪下。」事隔多年,維龍君一提起這件事還是那麼忿忿不平。
其實,不但是敬愛的李老師,我也很遺憾地見不到幾位好友了,詼諧的小胖子郭良耕君、那曾教我打乒乓球的許心寧君,都已經英年早逝,離開了這個喧譁的世界。
他們告訴我,心寧君是一個至死而永不言敗的人:「就在今年(2005年)5月,在網球場上他努力地一球一球挽回敗局。可是,在終於勝利的時刻,他已經耗盡最後一口氣,不支倒地。最後,死神終於帶著他走了 ......」我聽了,心中浮起他童年時在運動場上的健兒英姿,痛思故友的心緒不斷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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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酒樓已經要打烊了,不想散的筵席也終於散了。
明天,無論怎麼樣依依不捨,朋友們還是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在叮囑了每一位朋友「務必健康、後會有期」之後,很快,我也必須回到萬裡之外的工作崗位上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只能收起不捨的心情、強扮著瀟灑地來去匆匆。
不過,這一次,卻是在心中攜帶著了萬千斤之重的友情和回憶而歸。
我也決心,一定要再來,更要見到我這次未能相逢的好朋友們。

為我親愛的萬隆班友而寫 – 2005年11月11日脫稿於深圳